在东莞，随着老一代制造业厂长的陆续隐退，以90、00后为生力军的“厂二代”们开始回归工厂，成为企业管理的主力军。
然而，在“回归”的浪潮之下，两代人之间分歧不断，这批厂二代们也迅速被压力与现实裹挟。他们开始资源互换、抱团取暖，共同探寻破局之道。
“以后都是你的。”
在厂二代的圈子里
这是父母为他们画下的经典大饼
1
“月薪5k”我的老板是我爸
97年出生的毛毛姐作为一名妥妥的“厂二代”，家在东莞、佛山皆有建厂，负责铝材、铝型材、CNC产品加工及工业废料回收。
初次见到毛毛姐的时候，她小小个子，穿着朴素，与电视剧中的大小姐形象大相径庭。
毕业辗转几家公司后，她终于在一番讨价还价之下，从爹妈那将自己的薪资从“3千”谈到了“5千”，主要负责厂里财务及日常管理工作。
毛毛姐拜访客户，帮助客户解决痛点
“之前就是薪资没谈拢，一直没回来。”她皱着眉头，尴尬地笑了笑。毛毛姐告诉记者，回家不到一年，近期已经用上了米诺地尔（生发剂），日子过得比此前拮据了许多。
“像我们这样的小厂，很多时候都是听父母画饼，但工资就0-5k不等。”她讲到，像她这样月薪5千的厂二代不占少数，更有少数厂二代在手头紧张的时候，会偷卖家中废料，从中小赚几百块钱。
然而，相较父母开出的低廉薪资，真正让她头大的事情却远不止于此。
例如，不懂工艺，只能临时百度；再比如，厂子里沾亲带故，不少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员工，管理起来十分困难。
而最让毛毛姐头疼的，便是自己与父母在理念上的巨大分歧。
毛毛姐家的工厂
“我想学技术，但是我爸觉得我是女孩子不用学。”
因为自己不懂技术，毛毛姐在很多时候难以跟客户沟通，同时也无法排查产品存在的问题以及可提升空间。可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与支持，厂里的师傅又忙得没时间教她。为此，她只能私下花上万元去报班学习。
而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，两代人在这方面也产生了分歧。
“举个例子，他们可能会叫你弄个阿里巴巴或者亚马逊出来。”
毛毛姐讲到，父辈们都知道互联网是个好东西，但他们完全不清楚如何通过互联网去扩大营收。
当你试图向他们解释中间各流程的操作之难时，他们很难听进去，主观上认为是你不够努力。
2
“吃饭AA”厂二代们抱团取暖
随着近两年外贸订单的流失，工厂订单减少成为厂二代们面临的普遍问题。为拓宽社交圈，寻找上下游，进而获取订单量，毛毛姐随即生了组建厂二代群的念头。
出乎意料的是，她仅在小红书上发布了一篇帖子，便迅速收到了大批厂二代的进群申请。伴随着群员的不断增多，她还不得不在原本的“厂二代”群外，再次新增一个“业务群”，便于大家业务往来。
目前两群总人数近千人，90后与00后占比大约9：1。
厂二代群截图
据毛毛姐讲诉，2022年年底建群以来，她已在东城、南城、松山湖、厚街等地组织群友聚会近10场，跑过的厂子也不下百家，日常花在开车上的时间每天不低于2个小时，主要用于送样品、跑渠道、挖掘潜在客户。
当然，她的这些行为在父母看来更像是做无用功。
正在拧螺丝的毛毛姐
“就说我每天在外面玩，高速过路费都不给我报销。”在群内像毛毛姐这样情况的厂二代不占少数，两代人之间仿佛隔着鸿沟，不被理解与支持已是厂二代圈内默认的常态。
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拥有相似境遇的她们，有种“找到组织”的归属感，进而通过群友获得了情感共鸣。
“不太喜欢酒桌文化。”“老一辈做生意，说话总是要人去猜。”“能合作就合作，我们很直接，不去绕弯子。”
大家经常在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及创意想法，伴随着交流的增多，彼此关系也逐渐密切。相较父代做生意时的“藏着掖着”，90、00后沟通起来更加直接高效。有合作机会的厂，群友们就敞开了谈，能做就是能做，不能做就是不能做。
据毛毛姐统计，截至今年8月，群友间的工厂合作金额已突破百万，涵盖化妆品、塑料、染厂等行业。
“二代之间的包容性很高，大家会相互给建议，以至于能接受不完美的自己。”毛毛姐讲到，通过建群，自己也交到了许多关系密切的好友。大家在私底下时常约着吃烧烤、喝早茶，大多数时候的聚餐都是AA。
厂二代们的AA日常
“虽然我们大部分人还比较迷茫，也没掌握实权，但先努力做着吧。”
记者在采访过程中还发现，大多数回家接班的90后”厂二代“目前还处于“高不成，低不就”的未婚状态。毛毛姐解释，年轻有成的90后厂二代，早已被人捷足先登、成家立业。而没成家的他们，在工厂呆久了，也很难遇到能在事业上共鸣的人。
3
90后群友率先破局
相比群友们的境遇，同样不被父母理解的韩泳臣，则是二代群中率先破局的一批人。在他回厂接班之后，自家厂子的订单数迅速翻倍，销售额也从几百万涨至五千多万。
韩泳臣家的工厂位于东莞虎门镇，主要负责机加工、塑胶模具设计与制造、注塑加工。2015年离职之后，他在父母的多次催促下，回到家中协助父母打理厂子，正式成为了一名“厂二代”。
检查产品的韩泳臣
彼时，文科毕业的他对家中的机械设备一窍不通。这个“硬伤”让他时常需要百度百科，个人业务成长很是受限。为更好接手家中事务，他到一线从零学起，并自主报了相关课程，深入学习业务知识。
“当时就是发现厂里在图纸设计上存在问题，后面我去学习成之后，设计图纸这块的工作就是我负责了。”
韩泳臣办公区被产品及各种工厂杂物堆满
尽管十分努力，但他在产品、工艺、管理等理念上，仍与父母发生多次分歧。与此同时，厂中不乏舅舅婶婶等亲戚，大家并不理解作为小辈的韩泳臣。随着小矛盾聚沙成塔，2017年，韩泳臣终于从家中“叛逃”，在离厂子不远处开了一家奶茶店。
开业的两年时间里，奶茶生意并不好做。虽然铺面离厂子不远，但父母极少光顾。在投入的30万元亏完之后，他最终转了铺面，再次回家进厂。
资料图
“因为跟父母的理念不合，19年回家之后，我就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。”2019年11月，第二次回家接班的韩泳臣为从源头规避问题，减少与父母间的分歧，自行注册了一家新公司。
相较父辈单一的线下订单来源，他充分利用互联网进行市场开拓。他把自家的业务挂到1688等网络平台上，并积极报名参与行业内的权威展会，提高企业曝光量，进而挖掘潜在客户。
韩泳臣带领公司参加展会（左一）
刚把工厂业务挂到网上的时候，效果并没有立竿见影。2020年一整年，他只接到了一些零星小单，不断地在打样、寄样以及约谈客户。
直到2021年，有个大公司客户通过1688主动找上了他，说要订批大单子。当时的韩泳臣十分欣喜，为抓好这个单子，他整日泡在厂里不断打样，想尽办法提升产品精度与性能，与团队成员研发了整整半年。或许正是他身上的那股劲儿，做出的产品令客户十分满意。
为一个订单花费半年时间做研发，这在厂子里是鲜少发生的。
资料图
到了2022年，通过网络找上他的大客户逐渐增多，工厂订单不断爆单，年销售额从几百万涨至2000多万。
“现在最怕听到来订单。”韩泳臣讲到，今年上半年的订单额度已超去年全年达到了五千多万，尽管24小时不停工，厂子仍旧还是忙不过来，当下他最要紧的就是完善团队，满足快速增长的订单量。
“虽然订单掌握在我手中，但跟父母该有分歧的地方还是有分歧。”韩泳臣笑着说，尽管自己带领工厂赚了钱，但以前存在分歧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。不过好在曾经靠爸妈每月发4000工资的他，终于可以自己给自己发工资了。
“从职场回归工厂，厂二代们无不感慨：原来打工才是最简单的。尽管带领工厂走向现代增长的道路困难丛生，但厂二代们却从未停下脚步。我们期许能在未来看到更多东莞厂二代的精彩故事！“
出品 | 东莞日报社融媒编辑部
策划 | 向志清 刘妍静
来源 | 文/谭雅文 图/陈栋、谭雅文、受访者供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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